沈宗骞,清代乾嘉(1736—1820)时人。字熙远,号芥舟,又号研湾老圃,浙江乌程(今湖州)庠生。早岁能书、画,小楷、章草及盈丈大字,皆具古人神致魄力。画山水、人物、传神,无不精妙。著《芥舟学画编》,痛斥俗学,阐扬正法,足为画道指南。
画人物的辅助景物,首先是画树石,其次才是建筑物、各种器物,而画花草之类,又在其次。但在同一幅画中,这些都要安排得一一相称。如果辅助景物画不好,也可造成人物画的累赘。即便把人物画得很工整,设色也很讲究方法,甚至连界画的比例也能做到无差失,但如果一涉及画树、画石,便出现一些扭扭捏捏、俗不可耐的笔墨,这就说明这个画者是只凭稿本在作画的。至于讲到画树石,虽有稿本临摹,而没有下过工夫的人,恐怕是一笔也难措手,即便勉强画成,也不值得识者一笔。由此可知,对于一个画家来说,有的方面可以勉强,但画树石却是万万勉强不得的。画树石,全在讲究笔法。有笔法,就是随手作画,都能画得很有气象;如果笔法不合,纵然你有曹不兴、吴道子的善本和李公麟、赵孟頫的妙迹,那又有什么可供你去临摹拓写的呢?拿树的画法来说,也是各种各样。树要画得曲折、偃仰合宜,树的位置不同,要把树枝画得掩映穿插有致。
画横枝要秀美,向上的树干要挺拔而爽劲,画婆娑的树影、屈曲的虬枝,用笔要曲折而苍老。画细柳新蒲,看去要有飘扬的风度;画苍松翠柏,要一望就有斑驳的外观。和风吹拂着树林,老干与新枝要画得互相掩映;秋水披覆着白露,丹枫与翠竹要画得交相辉映。
画面上若是蔽日就用一片葱郁的绿云来衬托;若画凝空飒飒的秋声,就要衬几枝竹木萧疏的瘦影。画一棵老树压着低矮的屋檐,说明这棵树不知已有了多少年代;画一条涧水从苍莽的石崖上横落而下,那形状就像游走的龙蛇。画出高耸的山景,那是因为树叶被风霜打落尽了;画出远景迷离的情态,那是因为萧条的烟雨把天地遮得昏昏沉沉。
梅要画得又瘦又清,那跟梅花相对的准是诗人词客;竹要画得疏而有韵,欣赏它的定是一些逸士佳人。以上这些景物都能用笔墨画出并能传出神韵来,那么,你对画树的方法就掌握得差不多了。
至于石的画法,它既无一定的形状,而且也不是非要用哪家笔法去画不可。有的要画得峭拔而险峻,能显出一种阴森可怖的奇观;有的要画得秀丽而空灵,能表现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技巧。
有的石块可当椅子可作桌子,供游人坐卧而观赏园林;那些排列得像屏障一样的巨石,正等待骚人雅士们来题诗写字。如果是园林中掩映竹林的发出玉罄般悦耳之声的石头,上面的皴多数要画得平滑,而对撑向空中作拿攫之状的巨石,最奇特的更要用横笔去表现。这样画好之后,远远望去,既有层次而又多崚嶒;走近细细一看,既显得皱瘦,又兼有漏透之感。
山石的画法
石上长满苍苔碧藓,,那情状使人怀疑是蹲狮卧虎,觉得惊奇;而那竹映花遮的石头,俨然像掩袖飘裙的女子,令人感到神往。那在水边上耸立的石头,要画得就像正在招呼渡船的行人;在小径上横放的石头,可以画得像一只登山的鞋子。至于画湖山胜境和山间石磴奇观,可以画一条飞瀑挂在悬崖之上,使山势显得峻削,或者画个平静的浅滩,映着清流,使山势显得高下参差。
石头的空灵剔透,本来都是天然生成的,但用笔墨却能将它画出,由此可知,笔墨用法的巧妙。有些画很有层出不穷的妙趣,那是由于画者胸中早就有所蕴蓄。画者胸中之所以有蕴蓄,是由于他平日见闻广博,学力深厚,因此,当他临池挥洒笔墨时,就能随触即发,即便屡作同一题材的画,也能各不相袭,这就算得上是技巧纯熟到家了。因此,若要画好人物画,就应当首先研究树石的画法,然后再慢慢地涉及其他方面。(摘录自沈宗骞《芥舟学画编》,为方便朋友们理解,将文言文翻译成了白话文。插图为张大千作品。)